窗外的月光像一匹银纱轻轻覆在窗台上,我捧着凉透的桂花酒酿,忽然听见楼下传来孩童追逐的笑声。远处传来卖糖炒栗子的吆喝声,混合着孩童举着兔子灯嬉闹的调子,这熟悉的秋夜氛围让我想起去年中秋时,母亲特意从老家寄来的月饼礼盒,油纸包裹里还夹着晒干的桂花。
小时候的中秋节总是从祖父的铜烟斗里飘出的烟雾开始的。他总在庭院里的老槐树下摆开八仙桌,青瓷碗里盛着刚蒸好的糯米粉,竹筛里晾着炒得焦香的芝麻。我踮着脚尖趴在案板边,看祖母将面团揉成圆球,再捏出花边月牙的形状。那时节,月光会从雕花木窗斜斜地切进来,把每个人的影子都拉得老长,在青砖地上拼出歪歪扭扭的图案。祖父总说月亮是天空最大的月饼,要我们对着它许愿,而我的愿望永远是明年的中秋节还能围坐在这里。
去年中秋前夜,我接到公司紧急项目通知,不得不推迟返乡计划。在异乡的出租屋里,我照着视频里母亲发来的步骤做冰皮月饼,却总也揉不出那种绵软的口感。视频那头,母亲正帮父亲调试新买的智能炒锅,父亲举着手机镜头的手微微发抖,像是要把整个灶台都装进屏幕里。当月饼在烤箱里膨胀成金黄的月牙时,我突然发现屏幕右下角的时间显示已经跳到了凌晨三点——原来他们等我视频通话等到这么晚。
此刻站在阳台上,晚风卷着桂香掠过鼻尖。楼下广场上,穿汉服的少女们提着走马灯转圈,暖黄的光晕里映着她们挥动的团扇。我摸出手机,通讯录里"家"的分组还停留在半年前的未接来电。去年中秋的月光应该已经落满故乡的老屋,父亲应该又在庭院里摆上那套青花瓷茶具,母亲或许正在教表弟用新学的编程软件制作电子灯笼。这些画面在记忆里明明灭灭,像被风吹散的蒲公英,却总在某个不经意的瞬间重新聚合成完整的星图。
厨房飘来焦糖的香气,我取下烤箱里的糖炒栗子。这些栗子是今早特意去老字号的糖画摊买的,老板娘听说我要寄回家,特意多包了两层报纸。剥开焦脆的外壳时,金黄的果肉裹着糖霜,忽然想起小时候总偷吃祖母熬的糖水栗子,烫得直吐舌头却停不下嘴。此刻窗外的月亮已经爬到中天,像块浸在清辉里的玉璧,与记忆里的中秋重叠成永恒的弧度。
手机突然震动,屏幕亮起父亲发来的照片:庭院里的桂花树下,父亲抱着刚出生的孙子,身后是母亲举着手机录像的身影。照片里的小娃娃正对着月亮咧嘴笑,月牙形的酒窝和我的童年一模一样。暮色渐浓,我轻轻碰了碰照片边缘,那些像素点忽然化作漫天星子,坠入记忆的深渊又重新升起。或许思念从来不是孤独的潮汐,而是将离散的时光熬煮成蜜,让每个离家的夜晚都能尝到故乡的甜。